怀瑾执策

我想回家

  二十年了,我没有一天不在桎梏里盼望着那面五星红旗,带我回家。他们用注射器穿透我的肉体,从中抽取着我所剩无几的灵魂。在手术室的一角,堆着些无用的医疗废械,把阿乐的尸体覆盖着。似乎这样就能多提炼些纯粹的痛苦——来自于我灵魂深处的。

  他们永远不会成功。因为,我的灵魂不在这里。

  在故乡的林。

  我与阿乐为邻里,年纪又相仿,于是玩得不错。二十年前,我俩在绿浪中攀爬穿梭,那是我的童年,我是山的孩子。

  我犹爱那片竹林。竹树环合,排闼闭青。数行其间,如置身“竹林七贤”;多闻其响,若尝传《广陵散》矣。

  阿乐总是上蹿下跳:“丫头,唔……你在看什么?“虫从山皇田”?”

  我每次都笑着从树上挂下来:“什么啊?这叫“独坐幽篁里”!”

  有时候我一不留神会从竹林上摔下来,阿乐总能在合适的时间扑倒地上给我垫着,我俩喜欢笑着倒在一起。

  我微微睁开眼睛,望着只能静静地躺在角落的阿乐。

  我不喜欢他倒在我身边。

  我只记得,他望向我的最后一眼,热烈而期待地哼了句鸟语:

  “For    feedom。”

  大概过了半小时,抽取突然暂停。我疲惫地望向窗外。

  一团小小的红色染红了我的眼眶。

  一瞬间,这里的所有差劲,狭窄的房子,不新鲜的食物,日复一日的折磨……都被那一团又一团的红色烧得烟消云散。不,不对,不止一团,门前,窗下,墙周,围了一圈又一圈的红色;有我熟悉的东方面孔,也有不少是欧洲皮相,他们将我包围,冲进来四个白大褂将我抬上担架——印着我心心念念的五星红旗的担架。

  二十年前,阿乐不会想到,那是他一生中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坐国际航班。

  二十年后,我也不会想到,那不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坐上国际航班,和他的遗体一起,我还能拥抱我的故乡。

  我请人把他埋在竹林下,希望他再也不要饿肚子了。

  有个孩子在碑前放了一份报纸,有新鲜油墨的气味。

  大字标题写着“欢迎大熊猫乐乐、丫丫回家!”

  我整理了一下报纸,那孩子帮我烧了它们。

  “希望你能看到,阿乐,我们回家了。”我在心里默念。

  阿乐的墓碑没有名字,只有两行墓志铭。

  “——For freedom.”

  “——代我回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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